【寫給編輯人的信8】
創新導向(上)
. 從「異想天開」突破現狀 .
高彥:
這封信用了「創新導向」作為標題,並不表示將提出什麼了不起的構想,在此處之所以這樣書寫,只是想彰顯它的重要性,同時也希望以此自勉,假使做不到“Think Difference”(蘋果電腦的經營理念),想長久保有競爭優勢無疑是緣木求魚。因為若想掙脫現實糾纏不清的亂麻,讓企業(出版社)更上層樓,只有一個方法:跳出框框。
在身陷的泥淖中掙紮,只會越陷越深,跳出來找一塊新土開墾,雖然充滿挑戰和不可測性,但這不也提供了另一種征服的樂趣?
我所瞭解的幾家台灣指標性出版社,便是這樣走出來的。
她們敢於不拘泥現狀,嘗試改變遊戲規則或另寫遊戲規則,以取得成功。
譬如「城邦人出版集團」。
傳統出版社於邁向規模化的過程中,都由內部細分路線的方式來完成擴張,我們姑且名之曰「單一核心輻射性模式」,他們的資金來源只有一個,是層級性極強的集權體系,老闆掌控所有權力和權利(例如出版方向、組織、盈利分配、人事升遷、薪資等),在這小小王國裡,老闆似神一般握有「說了算」的生殺大權,當老闆的經營視野和對書市走向的判斷力還未失準時,在一定的規模下尚能控御,但無法維持長期拓展性的成長。城邦的董事長詹宏志,原是遠流出版公司的總經理,他在遠流時期以「無圍牆學校」作為願景,打造出傳統出版經營的終極模式,他知道當有一天離開遠流時,就不能抄襲、複製過去的成功經驗。
果然,他創建了一個可讓當今出版界心懷「異」志之士,紛紛攜帶資金、構想入盟的平臺「城邦出版集團」。城邦中央只做諮詢、行銷、倉儲等服務與資金運用的建議與管理,給各執行人最大權限,因此於短短數年之間,他陸續成立了三十四家出版社,每年出版1,500種新書,每年圖書銷售量約1,000萬冊,去年總營業額達31億台幣,目前繼續朝向一百家、一百億營業額的規模前進,這種分權的擴張方式,在此暫以「多核心輻射性模式」名之。
他引進不同來源的資金,以相似的模式,成立數個「集團式」組合(如城邦、電腦家庭、商周媒體、儂儂國際媒體、尖端出版;以及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公司、麥浩斯資訊公司、巨思文化……等),囊括了不同性質的五十幾種雜誌(總印量約2,000萬冊)和創投基金等不同任務的公司,使他不但能在資金運用上可左右逢源,而無匱乏之虞,也使得各集團分散風險並擴增了營業收入,以目前台灣出版生態評估,詹宏志應是出版界(甚至華人地區)最具實力與影響力的人。
因他另寫了遊戲規則,終於建立起詹式王朝。
他開墾出一片新土,新土上百花齊放,他把經營願景簡約為極具吸引力的四字箴言「花園主義」。意思是說,在這片園圃裡,允許奇花異卉各憑本領,爭奇鬥豔,盡情綻放。
他問了兩個問題:
「花園裡能只有一種花嗎?讀書花園裡能只讀一種書嗎?」
「不是不能,而是不好。」他答。
所以,花園裡必須容許百花齊放。他說﹕
「城邦是一個基於這種理解而建造出來的出版團體,它自我分裂、自我變異,由一而多,由簡單而複雜,直到它自身複雜到和生命現象一樣。」
我們因此將看到像現實世界的縮影在花園重現:「有多種政體,多種價值,多種倫理秩序,因而留下多種思想樣貌……看到眾聲之喧嘩。」
這就是「隱藏秩序於自然之中的花園主義」。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引述詹宏志的自剖似的解說,因為放眼出版界眾多傑出經營者之中,他是少數(也許是唯一)有大能力提出願景並予以實踐的人。他的「花園主義」設下可迅速凝聚人才與資本的平臺,超越當前出版界的認知,而獲得驚人的、奇蹟式的成長。
他,創新出版經營理念的定義,所以擁有了自己建造的城邦。
1998年9月,一個年輕作家在眾人還未瞭解、甚或輕蔑網路文學時,她在「城邦花園」開墾一塊園地,痞子蔡的處女作《第一次親密接觸》石破天驚地橫掃兩岸三地,銷售量以百萬冊計;次年又以《7一ELEVEN之戀》攻城掠地,把次文化做成新核心,而由此奠定了出版基礎,發展迄今,她本身已滋生出包括叢書與雜誌等17個系列(e-touch、紅繪本、Lovepost、Magic、蔡智恆作品……等,請上網查閱),在她那讀者層面,獨領風騷,這個出版社叫「紅色」,她的創始人叫葉姿麟。
在台灣,佛書流通是無法估算的龐大市場,究竟有多大市值從沒有人知道(保守估計,或許有10億元以上),因為絕大多數是以「善書」的方式,在寺廟、善男信女住宅、街坊巷道及攤販等處,免費贈閱流通,但一般而言,無論內容或裝幀都乏善可陳。而某些深具巨大影響力的宗教團體,又常因忠誠的信念,而各守山頭,且多了門戶之見,做不到相容並蓄,而使社會上心嚮佛學者,少了引介之窗。
2000年,有個女孩名叫周本驥,她說服城邦接納了佛書專業出版計劃(多了不起的拱橋!),成立了「橡樹林」出版社,她「期盼為所有想一窺佛法堂奧的讀者,築一條方便之道,母需再尋尋覓覓」,她以少量的資金與人手,以無比的耐心,精雕細鑿每一本叢書(石頭),一步一腳印地厚植實力,這類型的讀物,雖屬小眾,但不褪流行,而購閱者一旦認同橡樹林的理念,便成為最忠誠的支持者和傳播者。出版社業績一年比一年出色,到了今年,已陸續發展出七個系列,每一本書都擁有長久的生命力,可預見未來橡樹林的大花圃一定花團簇錦,美不勝收。
詹偉雄,一個極優秀的年輕人,當他服完兵役,即被甄選進入人人嚮往的《天下雜誌》工作,六、七之後,他和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決定尋找「新土」,集資創辦一份能適應新興科技環境及思維下成長一代需要的新(天下)雜誌。
他們找了很多人晤談,只有詹宏志理解他們的想法。
詹宏志大力支持,不但投入資金,也把自己放入,他瞭解這些年輕人有個共同的名字:未來。
創刊號來勢洶洶,在大報刊登全頁廣告,聲稱只要打電話、傳真、寫信或以e-mail索取,即可免費獲贈創刊號一冊。創刊號正式發行時,厚厚的彩印巨冊,再加上詹宏志近年所寫專欄結集成200多頁的新書,市值約380元,卻以49元售價、徹底執行「價格破壞」的行銷手法,直訴讀者。據他告知,光這一役,代價是2000萬元台幣。
《數位時代》就此誕生,去年由月刊改為雙週刊。在我所讀過的國內雜誌中,它在編輯技巧方面,依我個人經驗審視,其內容的架構與組合,堪稱為最佳典範(關於雜誌編輯,我有一套自以為是的理論,以後再來討論)。
詹式王朝就這樣一塊塊磚石砌造起一座座城堡,也隱約見識到熱情擁抱新思維、大膽創新、犀利出擊的詹氏兵法。
Think Difference,造就出不凡的事業,詹式王朝的建立絕不是出於僥倖或幸運*。
另一個傑出典範就是新加坡。
2002年9月1日出刊的《天下雜誌》的封面故事「新加坡變了」報導,採訪記者一出機場,就看到大街小巷處處掛著醒目的市招:“Together,We Make The Difference”他們在採訪過程中,常聽到官員說:「Strike a Balance!」新加坡人熱衷於追求動態平衡,不斷尋求突破,並以「Thinking School,Learning Nation」做為願景,大聲喊出「再造新加坡」,希望全面提昇人民素質,成為一個「優雅社會」(Gracious Society)。
6月,我將和內人去新加坡停留一週,目的即在感受一下「新」的新加坡有什麼不一樣,我們曾在不同年份去旅遊過幾次,這一回可是抱著學習之心有備而去,我特地讀了《李光耀回憶錄:新加坡的故事》及《心耘﹕一群經濟精英打造新加坡成為第一的關鍵歷程》,以瞭解這個小國之所以形成今日面貌的造因。
有兩個(以前沒有的)新地標,我們決定專程遊訪﹕一是像一雙超級蒼蠅眼、效法澳洲「雪梨歌劇院」壯闊氣勢和地標效應的國家級「濱海劇院」,我們打算前去聆賞某晚節目;一是「圖書館」──想親眼目睹在資訊爆炸時代,不但沒有淘汰,反而在八年之內,投入200億台幣重新改造,擴大了功能,賦予新的意義,與社區融為一體的現代圖書館。
他們只是585.4平方公里的小島,人口僅417.1萬人,建國之初,一無所有,如今「樟宜國際機場」排名世界第一、聞名全球的烏節路購物街、鳥園、世界首創的「夜間動物園」、四季忙碌的「裕廊島石化工業區」(全球第三大煉油中心)、在世界各地尋覓商機、購併當地相關企業的「新加坡電信」、執行「星下芭蕾」計劃,贊助藝術團體、打造「One-North」城中城計劃,吸引全世界科技人才及創業家等居住,合力進行創新研究與產品開發,許多國際知名工程與生化專家紛紛加入……,這些成就令人刮目相看;而國民所得於2002年已達20,887元,在亞洲各國中排名第二,僅次於日本。
他們敢超越常理,異想天開,編織大夢,也勇於實踐,所以成就出「李(光耀)式王朝」。以四十多年努力,把毫無資源的彈丸小島,躋身開發國家之列,而於第五個「十年計劃」啟動之刻,又重塑其夢想與願景。
我之所以喋喋不休引述「城邦」與「新加坡」的事例,旨在說明「創意」的重要性,如何從一無所有中,借力使用,於重重競爭脫穎而出,而詹宏志或李光耀所創建的王國,在他們剛開始描述夢想時,恐怕多半被視為「異想天開」的癡人夢話,而冷眼旁觀等看笑話者,遠多於信任之人。
然而,結局好,一切都好。
他們證明瞭遠古七天七夜打造世界的神話是真實可信的。
有一本有趣的書《乖離與怪利﹕異端概念創造主流市場》,書中核心概念頗具啟發性,和這封信的主題可收相互發明之效,於此引述數段,淺嚐一下滋味﹕
◎任何不同於常態的事物,都可稱之為「異端」。
◎異端等於創新,創新等於機會,機會等於市場,最終,市場又被異端摧毀。
◎「異端之見」從脫離原創者的狂熱腦袋,到變成確立的「社會實務」這段期間,異端呈視一種「線性的型態」。我們把這線性型態描述為﹕從「外圍」到「邊緣」、到「前衛國度」(the Realm of the Cool)到「明日之星」,最後成為「社會成規」。在變成社會成規後,原本被視為「異端的概念」,可能依循幾種途徑到達不同階段,我們稱這些階段為「老套」、「既定形象」、「原型」或「典範」、「被遺忘」。
◎並非所有始於「外圍的概念」最終都會變成「社會成規」,但所有「社會成規」最早都始於「外圍思維」。
◎矽谷的歷史,隨處可見把「異端的夢想」化為「成功事業」的輟學生、適應不良者及夢想家。
◎長久以來,社會(尤其是企業界)向來企圖馴服異端者,卻享用他們帶來的成果;猶有甚者,剷除異端耆,卻把他們的構想放進產品或服務中。
◎經營的真正訣竅是學會管理位於邊緣的概念,而不是管理已進入市場核心的產品;真正重要的商機不在市場核心,而是那些還不成熟、看起來一團亂、還未被規範的東西。
◎像《Fast Company》《Business2.0》《企業家》等商業雜誌裡報導的故事,講的不是菁英企業主管,而是那些特立獨行、玩法迥異、甚至是不加入賽局的怪胎。他們不打破遊戲規則,而是自創遊戲規則。
◎證諸歷史,那些挑戰既有、挑戰廣為接受的事物規律的第一人,就是異端者,例如﹕耶穌基督、伽俐略、達文西、巴斯德、畢卡索、亨利福特、愛因斯坦、洛克菲勒、比爾蓋玆、史蒂夫賈伯斯……等人,他們全是成功的異端者。
以上引述的文字,無非在表達「異見」的創新價值不容忽視,像李光耀與詹宏志,他們都「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自主或不自主地選擇常規以外的途徑」,勇敢的走自己的路。
囉囉囌囌寫了這一大長串,全是為下述各出版方案鋪出一條道路。我不知道它們能否算是一種創意,甚至無法評估是否具有價值,但至少有人曾經認真想過。如今我已老耄,留下這些長久盤據於我腦海的構想,期待有緣之人,將它們轉化為真實存在。
信,在不知不覺中又拖了好多頁,所以,積存於心的出版方案只得在下一封信細述,請稍待數日。
問候紀社長
浩正6,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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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宏志永遠能說出令人激動的話。在今年元月初,他將「城邦出版人」(Cite Publishers)轄下五大集團整合於同棟大樓上班的喬遷酒會中,針對出版界對城邦資本主義化、四處兼併小出版社的行為,提出說明。他強調他不主張「金字塔型的大型組織」,而是一種能夠讓懷抱不同理想的出版人的獨立性與獨特性都可以發揮的小組織群。但若想「衝上國際」,就不得不有一個「堅實的組織」──出版集團必須有20億台幣以上年營業額,在國際上才有企劃與行銷的能力,所以「大」是不得不的「必然」。至於,會不會因「大」而失去理想性與想像力,他並不擔心,因為「花園主義」的理念,即在「共構一個花園」,而花園裡,也允諾百花齊放,性格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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