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編輯人的信3】
關於「編輯」
高彥:
先引述我講了一輩子的小故事。
我從彼得.杜拉克(Peter F.Drucker)的名著《管理學》中讀到一段文字,
頗受啟發,我刻意把它編撰成一則小品:
三個石匠正專心於他的工作。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路過的行人問道。
「我正在賺錢過活。」第一個石匠答道。
第二個石匠頭也不抬,小心翼翼地修整著眼前的石塊,答道:
「我要雕鑿出最合用的石塊。」
第三個石匠舉首望向空曠的荒地,眼裡閃著亮光,說:
「我正在建造一座大教堂。」
三個答案都深獲吾心。
我們既為每日三餐而努力,也為了維護工作職位而練就一身本領,更重要的是內心要有願景(vision),否則至多庸庸碌碌過活,談不上完成什麼成果了。在努力實踐理想的奮鬥歷程中,即使被不斷擊倒,仍然得躍身而起,蹣跚前行。
但我們的「願景」是什麼,要清晰地說清楚,可不是容易的事。
在揭示的願景之下,讓創意冒出頭來,然後擬定編輯計劃,一步一步付諸實施,配合財務調度和行銷等支援系統,才稱得上是一件可被推動的案子。
話,說來簡單做來難,像上信中所提及郝廣才之例,不失為可一再反芻的樣板。
我又要講故事了。
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985)在《看不見的城市》一書,有一段頗具深意的文字,忍不住要與你分享﹕
馬可波羅描述一座拱橋,他一塊一塊石頭地仔細訴說。
「到底哪一塊才是支撐橋樑的石頭呢?」忽必烈大汗問道。
「這座橋不是由這塊或那塊石頭支撐的,」馬可波羅回答:「而是由它們
所形成的橋拱支撐。」
忽必烈大汗靜默不語,沉思良久。然後他說:
「為什麼你跟我說這些石頭呢?我所關心的只有橋拱。」
馬可波羅回答:
「沒有石頭就沒有橋拱了。」
我認為每一個以編輯生涯為職志的人,都應把這段文字熟記於心,不可或忘。
(你從這則談話裡頭得到什麼啟發?先想想,不要急著往下讀,也許你有非常獨特的領悟,不要被人牽著鼻子,放棄了自由思索的權利。)
從編輯工程角度審視,「橋拱」意謂什麼?「石頭」又意謂什麼?
以及「橋拱」與「石頭」這些看得見的存在之外,又是什麼?
「橋拱」與「石頭」彼此在既定空間裡存有辯証關係,之外呢?
時間是一端,人──編輯大業工程師──也是一端。
假設「橋拱」意謂著一家出版公司,那麼「石頭」意謂著職員?出物品?還是隱性的組織架構或運作模式?之外,領導人和他的視野、器識、創新力、執行力又如何估量?
假設「橋拱」意謂著一個出版範疇──例如「兒童讀物」,那「石頭」就是兒童作家和作品,之外呢?當然是編者。橋拱的牢固與否與石頭的品質控管、切磋的技藝、安放的位置等相關,其中任何一項發生偏差就會影響到整體形象,換句話說,也就不成為「堅實的橋拱」了。在解構「局部」與「整體」之間關係之前,不如先回到編輯人(編輯工程師)的立場申論。
「拱橋」這個建築構想是從那裡來的?最初是誰擁有這個智慧創造了它?是誰聰明的懂得架設一座橋,把「作家」和「作品」按照心中藍圖黏合起來?
且舉我主編的「實用歷史」為例說明。
我雖不懂日文,但常陪深諳日本文化的朋友逛日文書店,日文書刊不僅裝幀與設計精美,它們的內容也極其多樣,以當年國內出版物與之相較,彼此差距不能以道裏計。每次我都被書架上一本企管性質的《統領雜誌》(President)吸引,有一段時期,它常以中國歷史人物為封面及專題,光是這些,都足以讓心懷「有為者當如是」的編輯動心。我買了不少這類雜誌(我在遠流工作時,曾購買完整五年的「統領」),並請朋友與同事解說內容。我發現一點:日本人是個實事求是的民族,雜誌的內容都指明「知識是拿來用的」(彼得.杜拉克語),他們的「實用主義」觀點深深感動了我,而他們如此認真研究中國歷史人物及事件,身為中國人也不能不為之生憂,從那時起,「如何把歷史和其他知識結合」並深入大眾生活加以活用,成為我暗藏於心的衷願。
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實用歷史」這組概念,我知道自己終於踩在泥土上,可以放手一搏了。
心目中的「拱橋」出現了,但建造橋拱的石塊在那裡?
沒有稿源(石頭)。
我親自拜訪大學歷史系、所教授,希望取得他們的協助,共同開發這塊處女地帶,但被婉轉拒絕,他們認為歷史此一神聖殿堂不容褻瀆,有一位年輕的研究所所長私下告訴我,他個人雖表同意歷史的世俗應用不應偏廢,但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眾人為敵,歷史學界的學風保守頑固,我終於領受了。
此路不通,另闢新徑。
我把「建築基石」(石頭)來源分割成數塊。
最快速的方法是去日本取經。於是專程赴日選書,買了一些書作為基石,另一方面在不同專長的作者群中覓尋有歷史癖好的寫手長期經營,先交換意見,把心裡已有的方案拿出來請教,「商用25史」這個概念,就這樣找到了陳文德先生,他的《秦公司興亡史》,奠定了他在此一領域的地位。在這同時,我拋出【中國經世智典全集】概念,將適合宗旨的經典古籍白話語譯,尋求大陸地區傑出的中文系教授支援。很快的,我就能開列一長串模擬書單,在幾十本書名中,大約嗅出「實用歷史」的味道了。
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第一批五冊在預約階段就銷售出近5,000套,金額達四百多萬元,光在這一年,二十多本「實用歷史」叢書就締造出約三千萬元營業額,可說大獲全勝。
拱橋造好了,它是由很多最漂亮堅固的巨石組織而成──我們編輯人提出藍圖捏塑出心目中的理想形貌,它們誕生、成長並在書市中佔有一席之地。
她是「紫牛」嗎?
是。
她是「拱橋」嗎?
是。
不能否認的──編輯尋找到她、定義了她、完成了她。
一個優秀的編輯人,遲早會知道「經營概念」的重要性。因為「概念」創生「領域」,由「領域」裡催生「新生作家」──處女地帶一旦開發成功,就成了自家獨一無二的後花園了。
有些不瞭解出版工程的人,每每小看了其中從業人員,以為只需認識作家,人脈資源豐富就行了,不!這些只是人人需要的必備與起碼條件而已,在運籌帷幄時,更需要一顆大腦袋。
編輯是什麼?
任何詮釋都只是片面的,和瞎子摸象沒有不同,每多一次實戰歷練,它的意義就有了擴張和改變,換言之,我們不能固定它,那樣只會窄化解釋空間,反而侷限自己去探索各種可能性的機會。
「紫牛」和「拱橋」都是一個變數x,它是anything,「代」入不同的項目,就產生不同的結果,試試玩一玩這個遊戲,可能很有趣喔!浩正2,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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